第二三章 相思成灰

最后竟是大娘敌我不过，抓起茶盏咕噜噜喝了半盏，一抹嘴指向门外：“你给我出去站着！”

    户外一派日暖风轻鸟语花香，对着满园花红柳绿的自然风光，心境又开阔起来。正当我倚着红墙发怔时，听见一个比春风柔和的声音：“飞飞”

    又见到三皇子，我一心坦荡，矮身行了一礼：“三殿下。”姿态神情一切照旧。

    三皇子朝门内探了探头，问我：“你怎么在外面？”

    我耸耸肩：“神游太虚，被大娘赶出来了。”嘻嘻一笑。三皇子也跟着勾起嘴角：“进去罢，我的命令，大娘不会怪罪你的。”

    我摇头：“罢了，殿下。奴家今日心情不佳，进去也是挨骂，不如就在这儿站一站。”

    “心情不佳吗？”三皇子漆黑晶亮的眼眸望着我，满眼的怜惜，“看你似乎憔悴了不少。”我疑惑地摸了摸面皮，三皇子继续道，“我的心事倾诉给你，这样单方面的太不公平了，你要有什么困难，我会尽我所能帮你的。”

    三皇子越说越害羞，眼垂下去，面颊微微红起来。我笑了笑：“奴家知道了，谢谢殿下。”我心领下这份好意。我和芸华的事，终究不容外人染指。

    三皇子看看阶下一簇簇色彩亮丽的绣球花，少顷回过身来看我，问候我的身体状况。我一面缓缓答着，看他渐渐平静如初：“要是在府中呆得闷了，一起出去走走好吗？依依的墓，似乎修好了。”

    原先依依没有墓，死后一口薄皮棺材草草收殓了，在土山上挖了个坑埋下，任凭一代美人被地底的虫蚁噬咬殆尽。

    三皇子说依依生前不爱摆排场，向往旷远宁静，所以三皇子为她重点寿穴，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。我看这地方左水右绕，三面青山怀抱，从风水堪舆上讲亦是风水宝地。那一方雅致的小坟坐落于此，黛色的瓦雪白的砖，仿佛砖缝里都透着一股水墨味。而墓碑上的朱砂，是三皇子一笔一划亲手描绘。坟墓四周烂漫的风信子围绕，微风拂过，无边无际的花海漾起粼粼紫涛。

    三皇子抚着崭新的大理石墓碑，像抚摸爱人的脸。“整整十年了。”三皇子自言自语似的喃喃，“那天大醉一场，让我恍惚觉得十年像一场梦，十年前的一切所有，”他闭起眼像在回味，“仿佛还在昨天。我还记得她在哪里摘过一朵小花，在哪里买过一串糖葫芦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为什么，”三皇子用衣袖擦拭一尘不染的墓碑，“看到这方坟墓立起来，我内心反倒轻松了。是不是她在告诉我，该放下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飞飞，”他终于唤我，“谢谢你今日陪我。如果不是你，我不知自己是否有勇气前来，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接受她已经去了。”他站起来，萧索的背影是前所未有的放松。

    三皇子命令远处等待的随从近前，将依依的遗物焚烧了。

    冲天的大火瞬间窜起，火光上黑烟滚滚。我担心这是三皇子一时冲动，恐他日后追悔莫及。我上前拉了拉他的袍袖:“殿下要不要留点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关系。”三皇子尽管憔悴，也要对我展露笑脸。他把拳头伸到我面前，摊开，是一枚亮晶晶的小圆珠，看起来只是一枚寻常纽扣。“我留着她送的纪念呢。”话毕，那无比珍贵的纪念又被他紧紧攥在手心里。

    燃烧的火堆无征兆地“辟剥”脆响，三皇子低头看着我:“飞飞？”

    我感到脸颊微痒，抬手抚了一下，手掌中竟全是泪。我笑道:“奴家是被烟雾迷了眼。”

    三皇子想摸摸我的头，须臾又放下手，请我到风口处去。

    我没有推脱，独自走向一旁，花旁伫立。

    最后投进火中的，是一纸朴素无华的悼文。纸灰飘散在风中，犹可听见那字字泣血的哀思。

    “吾爱依依，生于万物萌动之春，那时桃花初绽，雨燕归来。考妣既丧，没入乐坊，而后时光流转，及笄之年出落得姿容绝代，一曲《鹊桥仙》如仙乐贯耳。京城繁华之地，无与争锋。

    “是年与吾不期而遇，助吾于困厄之中。吾感佳人之恩，慕佳人之才德，相邀坐看红树，行尽清溪，以致于一日不见，思之如狂。

    “转眼期年，情意正浓，却惨遭不幸，一缕芳魂，独赴遥遥云乡。吾从此不过钱塘路，相思成灰。

    “一场好梦匆匆醒，万丈情丝寸寸碎。若此生不能成眷属，也许天堂，也许黄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