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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7

    早上

    艾斯打着哈欠从屋里起来,泰勒靠在沙发上,盯着桌上叠放整齐的信件,不知思忖着什么。

    “早,我马上要去上课,你自己拿点面包牛奶吃了吧”

    今日的教案早就收拾好,泰勒老师很快离开家,走之前还把她家的钥匙留给了艾斯。

    艾斯出门时发现房屋外的地上有一道浅浅的痕迹,一直延伸好像围住整座房屋。

    既然明天泰勒老师会跟他一起去庄园,今日就找点别的事做。

    镇子还有三分之一没有逛过,就算有老师给的地图,艾斯还是打算亲自去逛逛。

    镇子的西边,是山丘,零星几座房子建在山上,路将山丘分成梯田,种植着青色的蔬菜。

    说起来,他没在这镇上碰见过猫狗什么的。经常听见鸟叫,却难以捕捉踪影。目前能看见的动物,只有在耕土草稷间跳蹿的虫子。

    嗯?刚刚好像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一闪而过,是兔子吗?

    没找到兔子,反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
    布蕾蒂苒修女伫立在土屋的前面,她似乎在看屋前垂垂老矣的老树。

    老树掉落的树皮发黑,内部也呈现深褐色。像大病的老人,风一吹就会佝下腰背咳嗽,不知哪天早上就会乘鹤西去。

    “呦,布蕾蒂苒,你在做什么?”

    艾斯对这个修女印象不差,至少她不会说脑袋大的谜语。

    “早上好,神父说今日天气正好,让我出来散步赏景”修女一眼没给艾斯,仍旧入神地注视老树。

    “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这颗树?”

    “我正在观赏它的病死,感受它的宁静”

    艾斯又重新观察了遍老树。这颗树已经死了,还是没有?

    树的死亡是哪一刻呢?它全身坏死的那刻,还是无力抽芽的那刻?

    “你的品味还挺特别”艾斯回头看了眼荒废许久的土屋“这是你的家?”

    “这曾经是我和奶奶的家”

    不用猜都知道她奶奶现在怎样了,但艾斯还是多问了句。

    “她不再言语,唯永恒沉默”

    布蕾蒂苒眼眉无悲无喜,记忆如死般灰寂,只能飘起片片尘埃。

    “这个镇子老人和小孩都很少,他们都去外面了吗?”艾斯状似无意地瞥了眼布蕾蒂苒。

    只目前而言,布蕾蒂苒对他有问必答。

    “老人留在这里,孩子总会回来”

    “布蕾蒂苒也去过外面吗?”

    “我归属于教堂,不能离开镇子”

    “教堂还限制你的自由,什么黑心组织”

    “这里的有些大人和我一样从未离开过镇子,在杜神父继任前,孩子在成年前都不准离开镇子半步”

    万物竞发的春日,死亡被埋葬于泥土之下。布蕾蒂苒比平时多说了句“我从未见过奶奶离开过这个院子,唯一一次,是她的尸体被抬出去那次”

    布蕾蒂苒好像明白神父的用意“大概,就是今日。神父提过的,关于外面的文化...忌日”

    “你们这儿连忌日都没有啊”艾斯质疑道“神父也是教堂的人,他能去外面?”

    “杜神父在成为神父前,是神父的孩子。为了担任与外界沟通的职责,老神父让他的孩子们出去学习,这是第一个特例,随后变为平常”

    谈及神父,布蕾蒂苒细声慢语间多了分敬重。“这几年镇子有很大变化,惹得不少人反感,但现在少有人记得它从前的模样,杜神父已经得到了大家的认可”

    “听起来谜语神父还挺厉害”

    二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,艾斯瞥见山坡上有几朵雏菊,便离开一会儿采了回来。

    “给,外面忌日当天都要在墓前献花,大概”

    布蕾蒂苒愣愣地看着艾斯递过来的花,十指相扣没有要接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我们不需要坟墓去证明死亡”

    “那就当给这颗树办葬礼吧”

    修女的羽睫轻拍,沉默地接过白色小花,徐步走向死树,将其放在泥土上。

    一缕风吹过,花瓣如伞叶牵动花茎,仿佛会乘着风飞入空中,但可惜它只是翻动几圈,沾上黑色的尘土。

    布蕾蒂苒像是还要待许久,艾斯打了招呼就离开了。

    艾斯之后还找到几个院落,贴近门边能听见里面人的动静,但敲门都不应,窗户还关得死死的。

    等绕回去,布蕾蒂苒已经从老树前消失,估计是回去了吧。

    正好从别人家薅到了铲子,艾斯直接在老树下开挖。硬要说这样做的原因,可能就是一点点直觉和完全的猜测。

    你想,人一直守着的某个地方,肯定藏了什么东西。从大小判断,死树跟这座土屋差不多的年纪,甚至更老。如果树下没有,再去屋里找找。

    艾斯的直觉是对的,他找到藏在树根缝隙间的金属盒子。由于树根后期的生长,盒子被死死扣住,艾斯花了不少时间才将盒子解救出来。

    盒子的样式有些眼熟,他在南边废墟里也找到过类似的。

    咕...饿死了。

    一路回到夫妻的家,他们一般会留冷菜在冰箱,叮热就能吃。

    吃完中晚饭,艾斯赶快出了门。

    这个时间夏砂会出现在河边,果然被他逮到了。

    “不要把我说得像每天刷新的兔子一样”夏砂吐槽。

    确实像,而且都会打洞。

    “你打算换新家了?”艾斯指着新叶与枯草后的洞穴,很没礼貌地问道。

    “一时间分不清你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...这是我的全部家当,既然要去外面总得准备点东西”

    “诶,让我看看都有什么”

    夏砂大方地拉开背包拉链展示道“首先是我存下来的钱,然后是药物,小刀什么的...对了”

    夏砂从包里翻出一条蓝色手环递给艾斯。

    “咳、咳嗯,礼物,送给你,我自己编的,不喜欢丢掉就行”

    “谢谢,你手真巧,上回防蜂服也修得很好”

    尼龙绳编织成的手环,有拇指般粗,用平结变化调整至合适的大小。

    “说起来你爬完荆棘有发现什么吗?”

    “嗯、什么都没有”

    “真的?”艾斯拙劣的演技没骗过夏砂。“算了,你做好离开的准备了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”艾斯挠挠这么多天还四象皆空的脑袋,“记忆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。在找到真正的名字前,你可以叫我伊思”

    “你给自己取的代称?好好,伊思,希望你早点找到自己的名字”

    傍晚,明明住在一条街上,夏砂每次都会错开艾斯回家,他明确表示过自己母亲不希望看见他跟艾斯交往。

    一夜好眠

    6

    今早毫无收获。

    下午还有跟泰勒老师的约定,为正当艾斯想午饭在哪解决的时候,夏砂那几个不友好的同学刚好堵在他面前。

    嘴里念叨着杂碎什么的莫名其妙的台词,好了伤疤忘了痛的典型。

    艾斯开心笑道“让我去你们家吃饭吧”

    小鬼头就是小鬼头,不过几招就哭着请艾斯到他们家吃饭。

    “你们为什么讨厌夏砂?他明明是个好家伙”

    “老大,夏砂全家都是怪胎,他每天独来独往不知道去哪,他妈妈会拿刀到处砍人,可吓人了!”

    “你们见过他的母亲拿刀砍人?”

    “大家都这么说。老大我劝你也离他远点好,疯魔会遗传的”

    艾斯给了他一爆栗。“以后别信谣言,脑子会变笨的”

    “是是、老大”

    “其他人是怎么说我的?”

    “爸妈都说老大是镇子尊贵的客人,叫我们对您态度友好点”

    即便自家孩子被打了,孩子父母仍旧热情款待艾斯,甚至又把孩子教训了一番,一天挨两次打纯纯活该。

    这么想来,夏砂母亲对他厌恶的态度反倒是特例。

    下午,泰勒老师像在门口等候多时,打了招呼便背起挎包出发。

    泰勒神色严肃,不时看向手腕的似钟的表盘。

    第三次踏入这篇怪异的森林,艾斯走起土路来驾轻就熟。

    他像前两次一样靠直觉前进,泰勒老师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。

    一直走了不知多久,艾斯觉得有些累,像被什么东西缠住脚踝,走起来很吃力。

    泰勒也是同样的情况,她看了看表盘又凝视片刻天空,从包里拿出一瓶红色液体。

    “这是血”艾斯鼻子敏锐地嗅到丝丝铁锈味。

    “对,你先走,如果找到庄园,就将这瓶血泼到门上,我很快就会过去”

    在泰勒的身影消失在树荫下的一瞬,那熟悉的感觉又盈上心头。

    脚下似乎延伸出一条路,指引他找到庄园。

    跟上次来时一样破烂,大门仿佛跟空间钉在一起纹丝不动。蔓长到门边的荆棘仿佛掐住门扉的枯手,扭曲狰狞。

    虽然不太文明,艾斯还是打开瓶口将血泼向大门。

    “痛、嘶,怎么蹭到刺了”

    猩红血珠落几滴在荆棘从上,仿佛乍然初开的红玉兰,仔细一看瓶里的血也撒了不少在荆棘上。

    “坏了,忘记拿衣服了”

    也不能说忘了,冥冥之中觉得泰勒老师有办法进去。

    就比如......他刚转头就看见的门悄无声息地斜开了一条缝。艾斯不确定地摸了摸,不是幻觉。

    周遭生长的荆棘,门下的尘土,静到嘈杂的环境。似乎变了,又似乎定格在某一时刻。

    强烈的预感驱使着艾斯向前,进入大门。

    大门内是见过的荒凉又繁盛的景色,又或是因为正门的人类造物偏多,荒凉占据主导,生长与枯败的极度杂糅似有疯狂之势,迫不及待地淹没他走过的路。

    等回过神,已不知来路。

    中心别墅仍旧静好,精心打理的花圃亦有蝴蝶翩飞。翠绿的人儿藏匿在花丛中在忙碌什么。

    “伊思、你终于来了”爱莉丝放下手中的工作,转头便奔向了艾斯。“是-是找到了爸爸吗?”

    艾斯尴尬地挠挠头,“我找到一个或许能帮你的人”

    “其他人?外面的人?”

    “对,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泰勒老师,她待会儿就过来”

    “啊-啊啊-啊”爱莉丝又开始像老唱片一样卡顿,每根毛都紧张地绷直“客-客-客人,怎怎么招-招待”

    “没必要招待吧”艾斯想到什么,立刻改口“蛋糕点心什么的就行”

    爱莉丝慌慌张张地提着裙摆跳出花圃,往别墅里面跑。

    艾斯走到刚才爱莉丝在的地方,那里是编织到一半的花环,艾斯将它捡了起来。

    穿过花圃,进入花园后方。这里有凉亭和石桌,在景色死角还有口水井。

    艾斯趴在水井边缘向里探去,虽然光线昏暗看不清井内,木桶打上来的水清凉甘甜,艾斯正好口渴就喝了些。

    小孩子的身体精力来得旺盛,散去的也很快,这几日的奔波疲劳虽然精神上还能接受,但手脚都很疲劳。

    花草的气味,春日的温度,饭后的倦怠。

    艾斯打了哈欠,寻了片柔软的草地打起盹。

    意识起伏之间,似乎有人直勾勾地盯着他。目光毫不隐晦,宁静又狂热。

    不舒服的视线令艾斯皱眉,虚开眼控制散漫的意识去瞧,有树荫般的黑影时无时现。

    艾斯索性不管了,很快进入梦乡。

    梦中,蓝色的月亮将大地照亮,森林如火焰般舞动,人潮如浩瀚星宇闪烁其间,十分漂亮的一副景观。

    “伊思,伊思”

    “啊...”

    泰勒老师拍拍艾斯的脸蛋,说道“你怎么能睡在这种地方,着凉就不好了”

    艾斯伸了个懒腰,从草地上蹦起来,左右看了看。

    “欸?泰勒老师没看见爱莉丝吗?她说要招待你来着,怎么还没出来...”

    “你说的爱莉丝,就是住在这的孩子对吧,没看见”

    “应该就在别墅里,我去找找”

    别墅大门维持着打开的模样,艾斯在门外大喊爱莉丝的名字。

    也不知道是别墅太大还是隔音太好,房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。

    泰勒看了眼仪器,推了推眼镜“我进去看看,你待在外面...”

    “我也要进去”

    “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...留你一人也不安全,跟在我身后吧”

    他们一起踏入门内,强烈的预感爬上脊梁,艾斯向后望去。花园如画片被定格在门框中,门内感受不到任何从外面吹来的气息。

    泰勒神色如常,走在前面打开一扇又一扇房间的门。整体看上去像个正常的西式别墅。

    火炉沙发,餐桌厨房什么的都很正常。

    艾斯还进烟道确认有没有隐藏机关,黑暗中有几缕流动的红光倒影在顶上。

    滚烫的炭灰飘到鼻子上,艾斯侧身躲过那只裹着岩浆的炭手。

    他松手跳了下去,再从下面在往上看那只炭手不见了。

    “真是见鬼了”艾斯吐槽道。

    “今天就到这儿,我早点带你回去吧”泰勒估计想将艾斯赶走自己再来调查,刚才很不走心。

    帮艾斯去除烟尘的时候,艾斯看见泰勒手腕上戴着一根蓝色绳环,跟夏砂给他的样式不同。

    “那是夏砂给你的?”

    “对,他今早给我的,他还告诉我你给自己取的名字,伊思,很好”

    泰勒扶了扶绳环,将它系得紧了些。

    “初生的候鸟迟早要飞向遥远南方,那里有更宽阔的天空美丽的河川,当它归来的时候,会觉得故乡如此渺小普通。我希望你和夏砂能成为高飞的候鸟,将天真幼稚又无趣的谜题抛在身后,飞得更远”

    “那不可能,我还失忆着呢”

    泰勒叹了口气“说得也是”

    找下去也没个线索,艾斯只好答应回去。

    偏过头,艾斯忽然看见有人披着白布站在泰勒身后。

    白布猛然落下,露出悬空的内部。泰勒毫无察觉似地踩过去。艾斯好奇地捡起白布,手感黏黏的。

    泰勒催促艾斯尽快离开。

    “等等”艾斯放下白布,将包里的未编成的花环放在茶几上。

    窗外斜射进的光倏地提亮几分,阳光突然有了温度,将桌面和影子照得清晰许多。

    一只白皙的手拿走桌上的花环。

    抬头,爱莉丝拿着花环奇怪地盯着艾斯。

    “伊思,你怎么一个人进来了?老-老师呢”

    泰勒老师哪都不在。

    艾斯嘴巴微张,“她回去了”

    “欸-欸-欸、”

    “我们刚刚找你你都不在,她就回去了”

    “我-我准备了那么久吗,对-对不起、那爸爸的事怎么办、”爱莉丝急得脸颊绯红,拿着花环的手紧了紧。

    “她知道这地方,不久后还会来”

    “好-好,我一定每天在门-门口等着,不-不会错过了”爱莉丝两眼充满希冀,“对、点心、你要吃蛋糕吗?我-我准备的”

    “要”

    上次在神父那吃的蛋糕味道他现在还惦记着,更何况他还饿着。

    爱莉丝带着艾斯在别墅里绕了会儿,开门走进一个看似客厅的地方。

    红木矮桌上的镀金托盘叠了几层点心,摆盘呈相皆是上佳。

    “这些都是你准备的?”

    “嗯,点心还有很多,随-随便吃”

    “好诶”

    艾斯虽然主要是为吃的,但次要是为了多向爱莉丝问点东西。

    “爱莉丝,你认识教堂的神父吗?”艾斯便将蛋糕往嘴里塞边问道。

    爱莉丝坐在对面沙发上继续编着花环,听见教堂眨了眼睛。

    “我见-见过神父,也是爸爸的朋友,爸爸为了治-治好我,找-找了很多人”

    布蕾蒂苒说杜神父只任职了几年,如果按年龄判断,爱莉丝说的应该是老神父。

    “你看你看”爱莉丝编好花环,拿在手中开心地转了转,求夸奖似的展示给艾斯看。

    “手挺巧的”艾斯翻来覆去就这几句夸奖。

    爱莉丝将花环戴在头上,摆了摆正。

    “我看你身体也没什么不好,是得的什么病?”

    爱莉丝的身体镇了镇,手在半空无措地晃了晃,最后停在头上的花环上。

    “我-我的脑袋里、住了一只会说话小鸟,大-大家都-都会听见小鸟说的话”

    爱莉丝两眼认真,“然后、被谷、谷获,蛊惑?必-必须把小鸟,赶出去,大家”

    对比起爱莉丝的严肃,艾斯显得有点没心没肺.

    “哇,难道之前在我脑子里的声音是小鸟说的,好神奇,这也算病吗?”

    “会被控制,大-大家都害怕,所-所以不能出去”爱莉丝本就瘦小的身躯又颤抖地缩小一寸。

    “嗯,听起来确实很麻烦”艾斯点点头,转而兴奋道“你能不能叫那只鸟再跟我说话?”

    “欸?”

    艾斯笑嘻嘻地说“小鸟控制我的大脑,说不定我能记起什么”

    “原来还有这种办-办法吗?”爱莉丝难以置信,“但-但万一意外”

    “之前不也试过了吗,我相信你”

    爱莉丝的声音又卡成电报,半响才缓过来,担忧又略微郑重地答应。

    她将头顶的花环取下,忐忑凝视片刻后,突然抿起嘴唇将它戴在了艾斯的头上。

    爱莉丝看见头顶花环的艾斯似乎轻松不少,甚至开心地笑了下。显然这步跟小鸟没有关系,只是她的略微顽皮。

    她合隆双手,指尖相触,合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砂糖与木材自然散发的清香相得益彰,阳光的气息都浓郁几分。如茶杯内被搅起的漩涡环绕在室内。

    乱七八糟的想法渐渐隐去,悄然冒出的想法就如茶杯上热气漂浮而来。

    你觉得环境十分惬意,思绪逐渐放宽

    意识如沙涣散,你陷入浅眠

    眼前黑暗,四周苍白

    你想起醒着时候的桩桩件件,随后,你回到你最熟悉的地方,见到了最熟悉的人

    他\/她\/他们叫出你的名字,你们一起去做平日做的事

    ...

    艾斯倚着沙发,舒服地小睡。爱莉丝走过去,轻轻把花环摆正,盖上了毯子。

    他并未回到他熟悉的地方,而是回到上个梦的场景。

    黑云遮蔽圆月,天空被照成蓝色,地上的光芒愈发明亮,宛如月之海。

    走近,欢笑与歌声,人群与聚会,心情变得十分愉悦。

    其间看见许多张脸,虚虚实实模糊不清。

    有人向他伸出手,邀请他一起参加。

    那人的面貌随着火浪不断变换,漫长的歌舞,不断、连接、闪烁

    ...

    没有时钟,艾斯也不知道睡了多久,要不是爱莉丝叫醒他估计还在梦中宴会。

    “怎-怎么样,有-有想起什么吗?”

    艾斯伸了个懒腰,挠了挠睡懵的脑袋。“不知道”

    “欸-欸?”

    “我梦见了很多人,他们在这座小镇上办宴会,我也在”

    “啊、啊,别灰-灰心,伊思,你-你这么努力,绝对能找回记忆的。如-如果需要我帮忙,直说就行”

    “嗯,麻烦你了”

    艾斯又转而说道“你将小鸟控制得很好,其实出去也没问题的”

    “可-可是我,不-不想让大家知-知道”

    爱莉丝也想出去,但她受不了被人视作怪物的感觉。她想以病好的普通姿态认识他们。

    艾斯认为与其将自己锁在盒子里,不如出去寻找能接受自己的同伴。

    “外面说不定有家伙喜欢你这超能力,就像我一样”

    从未听过有人会喜欢病症,爱莉丝一时僵在原地。

    她猜艾斯身上的感觉就是她无法去往的外面,新奇、宽广、富有无限的可能性。

    倘若「自由」能作为品质,那么拿它去形容更好。

    自由和太阳一样,无人不向往,又只有坠落的命运。

    “哈、哈”爱莉丝低下头,不住地发出欣忭的笑声。

    爱莉丝抬头,年幼的脸庞被光照得模糊。

    “我-我想结交更-更多同伴,等我病好,肯定、肯定能出去!”

    “嗯!”艾斯笑着回应。

    又聊了会儿,艾斯从沙发上起身看向窗外。

    “你要-要离开了吗?我-我送你”

    “我自己走就行,你脸色不好先去休息吧,我下次再来”

    “嗯呃,对-对不起,拜-拜拜”

    艾斯走到门口,原本紧闭的大门此时敞开,踏出门槛的瞬间艾斯调头按住门梃,随后用身体抵住门扇,确保门不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关上。

    微扬的风穿过门吹入室内,他并没等很久就见到失踪的泰勒老师。

    泰勒显然在分开后碰见了麻烦,外套不知落在哪,衣服像被剪刀之类的东西划破,膝盖下的裤腿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污水浸湿。

    “你没碰见危险吧?”

    这句话显然该还给泰勒自己。

    泰勒见艾斯无碍松了口气,不自觉整理碎发挺直背脊,维持起老师的体面。

    “先出去再说”

    灌木和荆棘为他们让道,像欢送客人离开的迎宾。

    受主人的命令,正门大敞。

    出乎预料的顺利只令泰勒神色愈发凝重,直到离开庄园,走出森林艾斯才开口问道。

    “差不多该跟我说说这座镇子的事了吧”

    艾斯不是追根究底的性格,但他深切感受到这座镇子与他自身的关联,他也有自己的猜测。

    “这不是小孩子该知道的事,渡口镇的秘密跟它的历史一样复杂,你还小,好好读书,有知识后许多事自然而然就明白了”

    “那这样,如果我解开渡口镇的谜题,老师就告诉我你自己的秘密”

    那仿佛预兆般的梦境最后,他清楚认出杜神父的脸。

    “不行,你不许一个人去危险的地方调查”

    “你又不是我父母,管不着~”

    “我是老师还是个成年人,有义务保护你”

    艾斯敷衍几句,看见泰勒空荡荡的手腕,奇怪道“老师,你的手环去哪了?”

    “嗯?”泰勒才注意到夏砂送的手环不见了。“呃、大概是那时候掉的,下次去的时候我找一下”

    “我把我的给你吧”艾斯取下自己的手环递给泰勒。

    “但”

    “没关系,我之后找夏砂再拿一个就行”

    反正说他弄掉了夏砂也不会意外。

    艾斯加快走在前面,忽然看见远处有人向他们迎面走来。

    教堂的人都像经过专业仪态训练,行步的身姿永远那么笔挺优雅。

    泰勒停下脚步,眼眸不悦地弯曲,暗自蹭了蹭戴在中指上的银戒。

    “布蕾蒂苒,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?”

    艾斯自然地打了招呼,布蕾蒂苒嘴上恭敬回应,视线却一直焦距在泰勒身上,很敷衍的礼貌。

    “神父命我向你传达:我们和您的同伴在教堂等候您,还望您能前往”

    泰勒右眼皮猛地一跳,似掩盖紧张般推了推眼镜。

    布蕾蒂苒像执行完工作的机器,不等泰勒回应便转身徐步离开。

    “一起去教堂”

    “不、我需要单独去一趟...你去教堂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去找神父要蛋糕吃”

    “天都黑了,这时间小孩子都应该回家了”

    “不听~”

    “你今天非得跟我去教堂不可吗...”泰勒显然对艾斯束手无策,即便她已经习惯不听话的小孩,还是被气得不请。

    中途泰勒回家换了套衣服,顺便给艾斯做了晚饭。

    是夜,像渡口这样的小镇,夜晚大都是晚饭后的散步闲聊。

    正因为与世隔绝,所以人们密不可分地连接在一起,拧成的意念如山峰亘古不移。即便时光奔走,世界改头换面,脚下的根基也只会愈发古老。

    侧耳倾听,人们在谈论诞生日的事宜,脸上如获青春。

    教堂顶部的玻璃灯引来的飞虫十分挠人,见到白页书纸就停上去。

    合上的书页将飞虫碾成墨迹,神父等来了两位贵宾。

    “泰勒老师,许久未见,在渡口镇的生活还愉快吗?”

    “除了每天为学生的作业头疼外还算轻松”

    神父浅色的双瞳看向艾斯,温和地说道“真是美好的夜晚,您的到来令我倍感荣幸”

    艾斯的优先级高于其他,泰勒被布蕾蒂苒修女请去别处,离开时脸色很不好看,频繁向艾斯看去。

    “我今天做了个梦,梦里有你,好像是在什么宴会上,四周都是蓝色的。你知道什么吗?”

    “我曾读过一篇有意思的文章,周先生梦见自己变成蝴蝶,醒来时,疑惑是他做梦变成了蝴蝶,还是蝴蝶梦见变成了他”

    神父如一位贵公子,侃侃谈起自己的见解。“您觉得自己是人,还是那只蝴蝶呢?”

    “废话,我当然是人”

    神父陷入沉默,飞虫在他的眼角爬行至眼睫,随后被惊飞。

    “看来,您还在梦里”

    诞生日的事宜已经分发下去,教堂接下来会十分繁忙。

    布蕾蒂苒和泰勒从别间回来,神父便以接待泰勒的理由将艾斯打发走。

    修女跟在旁边艾斯也不好搞小动作,出来后,街上的人比刚才还多。

    白日要正常运营,于是打扫街道,修整房屋便留到傍晚。乍一看真有几分节日将近的忙碌热闹。

    如果忽视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的话。

    布蕾蒂苒跟鬼一样跟在身后怎么都甩不掉,艾斯干脆回家。

    拉开窗帘能看见布蕾蒂苒仍伫留在原地,隔着窗户与他对视,她嘴唇嗡动,似乎说了什么,不久便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夫妻对艾斯重复着亲切的话语,放凉的饭菜被倒入垃圾箱。

    艾斯回到房间,思忖起接下来的行动。

    如今的渡口镇只需向其中掷去一颗石子,浮于表面的隐瞒欺骗就会激荡散乱,真相的寸隅也在那时。

    “啊啊啊——!”

    似乎为应验那不好的想法,街上的安宁被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搅乱。

    人群行动时带起的嘈杂就在近处,像是某种垂涎血腥的野兽。

    中心是一位手持水果刀的妇人。她的脸近乎痉挛般抽搐,四肢都不自然地颤抖,嘴里是时高时低地詈骂。

    艾斯觉得这妇人有点熟悉,忽然这就是夏砂的母亲,夏砂呢?

    “杀!我要杀了你们!你们所有人都去死!啊啊啊!”

    妇人边挥舞水果刀边冲向最近的人,那人用手里的簸箕挡了下,妇人身后的镇民举着木耙使劲戳中她的肩膀,刀瞬间落地。

    “啊啊啊!”

    又是连绵的惨叫。

    艾斯挤过人群,走进夏砂家里查看。

    灯还开着,估计是用餐时突然发作,餐桌周围满是狼藉,夏砂和桌子倒在一起。

    “夏砂!”

    似乎是被大力推倒时被餐桌角撞到,皮肤苍白、湿冷、呼吸变浅、身上有多处擦伤与撞击伤。

    可能伴随内出血,需要更专业的处理。

    “等等,我马上去找人”

    “不、不、要、去...哈”

    夏砂死命拽住艾斯的手腕,疼痛下迸发的力气惊人的大。

    “啊、别去、教、堂,去老、师”

    但现在泰勒老师也不在家,他没有其他选择。

    不、应该还有。

    第一天碰见的流浪汉,小溪距离这里不远,他应该能把夏砂背过去,就算找不到去泰勒家也算顺路。

    艾斯下定决心,顾不了那么多背起夏砂就跑。

    外面的妇人已经被众人制服,三个人才勉强按住她。她的一只手折成不科学的角度,脸被地面磨得血肉模糊还在挣扎。

    痛苦的喘息声混合靡靡絮语,血渗进水泥。

    众人将妇人绑起打算送医,她用牙齿咬下了一片肉,她还能活动的手不停扯着、撕扯,像不知疼痛的羊。断手越扯越长,扭曲的表情与夏砂讽刺地相似。

    应该没有人注意到他,不知是没力气还是疼得叫不出声,夏砂再也没出声了。

    小溪的下游,石滩往左,巨石旁边。

    “流浪的大叔——流浪的大叔——”

    在差不多喊到十几次时候,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林间慢悠悠地走出来,身上挂着点不跳比起初见更多了些,跟旁边的灌木丛没什么区别。

    “我不是说留信吗,你怎么大吼大叫,真不管我老汉的安危...”

    “大叔,帮我!”

    “啊?”

    流浪汉简单看了下情况,抱过夏砂领着艾斯往树林更深处走去。

    林间没什么醒目标志,流浪汉像看得清这片黑暗中,没有片刻驻足。

    低气压沉重如坩埚,树叶在耳边嘈杂低语。

    他们似乎走到山坡附近,流浪汉拨开藤蔓,后面是一扇用苔藓杂草伪装的木闸门。

    木门未能完全抵挡寒意,咋暖还寒的空气灌入洞内。

    流浪汉点亮提灯,从身上摸出一根烟边抽便拿出药箱,伤口已经出血还有粘液渗出。

    “还行,骨头没断就还好办”

    流浪汉花了一根烟的功夫把夏砂包成粽子,又看着夏砂咳出几滩血后,干完又躺在纸壳床上再奖励自己一根烟。

    “对了,这娃身上除了新伤,还有不少被大人殴打的旧伤”

    “啊?还有这种事?谁干的?!咳、咳”

    “我怎么知道,这不你朋友吗”流浪汉不爽地捻灭烟头,食指烦躁地敲击纸板“镇上出什么事了?”

    听完讲述,敲击声愈发频繁。

    “小娃,诞生日定的是哪天?”

    “不清楚,大概是五天后”

    “哦”昏黄的灯光把流浪汉的影子照得像只棕熊,懒散的躺姿也有些相似。

    “你认识泰勒吗?”

    “见过几次,镇上的老师,喜欢拿着自己的小玩意儿独自在危险的地方晃悠”

    艾斯还以为流浪汉就是泰勒口中外面的同伴,结果不是吗。

    “小娃,你来这儿有段时日了,有想起自个儿的名字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,不过你可以暂时叫我伊思,你叫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的名字早跟垃圾一起掉臭山里了,倒是你这娃能碰上这么多糟事还真厉害”

    “流浪叔为什么待在这个镇子?”

    “哪有那么多为什么,哪能讨口吃的就留在哪呗”

    这人撒谎都不打草稿。

    “小娃,你要走?”

    “嗯,我担心夏砂的母亲,听说是送去了教堂我去看看”

    “你最好在这娃醒前把他带走,我懒得解释”

    “好”

    泰勒老师给的滴摆简直是万能寻路杖,能方便又快捷地帮他找到路。

    来到教堂时其他人都已离开,神父和修女不见踪影。

    教堂内似有靡靡低语,如梦般的曲调,像在梦中听过,脚步不知不觉挪到正前方的玻璃下。原来在灯光投射出的阴影处,还有一扇门。

    门悄然无声地被推开,舒畅耳朵的絮语愈来愈近。

    “!”

    布蕾蒂苒修女欠身拦住了艾斯,并将他带出房间。

    “神父正在治疗,不能打扰”

    “你们还干这个”

    “教堂的职责本就是消除人们身上的苦痛,精神与肉体皆是,祂会抚平所有伤痛”

    艾斯看了圈这个教堂,老东西估计近些年修缮过,身上没什么痕迹破损,相较镇上其他房屋新得不像话。

    “布蕾蒂苒,你今天在门口向我说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...我在感谢您”

    布蕾蒂苒低低念起未知的语言,音节如白露般滴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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